风摇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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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片竹楼小筑中，小雨淅淅沥沥，打得竹筒咚咚直响，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。
定睛一看，雨水落到屋檐上后，却像是落到荷叶上一般轻轻巧巧地滑落下来，还扬起一道若隐若现的流光。不难发现，这丛古旧的建筑该早已到了报废的时辰，也不知是谁不惜用灵力将其包裹起来，掩去风侵雨蚀，只想护得周全。
只是这建筑该是很久了，即使依旧看得出是竹楼景色，这般死寂腐朽，只令人感叹——再强的灵力也难以在时光的洪流下保下这一栋建筑，又何况是一些人呢。
世间兴衰，来往更替，竟已有一千年。

1
张凯枫背倚在翠微深林中一处墓碑上，四处找不到坟冢。碑侧斜靠着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剑，古朴而沉重。
或许是出于魔族王室的血脉，又或许是出于已至天人之境的修为，他的容貌并无多大改变，只幽蓝眸子里少了些血性张狂，多了些难以解读的沉默。
雨水不留一丝缝隙地从各个方向滑入衣领，张凯枫眨了眨眼拭去眼睛上的水，拿过那把长剑，不紧不慢地在石碑上一道道地刻，好似把记忆也一起刻进了剑痕里。
陆南亭。
刻完了。他长舒一口气，又习惯性地把剑丢到一边去。雨水很快就卷着些尘土往刻痕里塞，但分分秒秒当然只是徒劳而已。
张凯枫有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，比如，陆南亭的样子，声音，那些曾经传遍大街小巷的八卦，或是从前的心情。但有些画面他还是能回忆得起来的：温柔到令自己羞怒的凝视，朔望周刊某一期上鲜红的正楷大字“你是枫儿我是渣”……
只是，时间越久，记得起来的就越少。
青剑上飘渺起一缕烟魂，红发玄裳和张凯枫形成强烈的色调对比，然而衣着的款式却如出一辙。那剑灵托肘捏颚，语句淡淡：
“复刻一遍又有何意义，它终究还是会被时间掩埋罢。”
“我乐意。”
张凯枫盘膝在一边随意地坐下，泥水沾上雪白的衣摆。
“魂魄不全，却还浪费灵力常年花在保护这废墟上，你是想早些随他去死吧。”
“我乐意。”
“啧，魔君您这脾性，恐怕只有掌门能治得住你。”
靖玄迎上对方瞬间投射而来的视线，稍顿了顿，这才想起，幽都魔君之位，似乎早就换过了。
今日之弈剑听雨阁，早已在巴蜀重振旗鼓，现已声名在外，不减当年。只是这一切好像和他张凯枫或是靖玄二人没什么关系。
张凯枫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陆南亭的死。
没有什么惊天鬼泣的故事，只是平平淡淡地寿终正寝。人的寿命不像魔那么长，再强大的修为也经不起千年的磨耗。
那时候，王朝与幽都和谈完毕只差不到三四天。自己当时在他怀里，他散落的银发洒在自己身上，怀抱如儿时一般温暖。
他一直都比自己暖和许多。
直到他警醒地察觉，那身体迅速地冰冷下去，到了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温暖不了的温度。
生死安天命。

2
阳光晴好，树林阴翳。
老人翻着本图画册子，给周围一圈的孩童们讲解着故事。
“幽都和王朝的最后一次战争爆发啦，那也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呢，无数的妖魔从裂隙里喷涌而出，对咯，就像喷的一样，呼啦啦的满天都是黑压压的啦……那玉玑子一出来，就悬飞在空中，周围绕着九条黑漆漆的龙呢，那可是真龙哟……”
“飞在空中？玉玑子是弈剑听雨阁的吗？剑阁的大哥哥大姐姐就能御剑飞行呢！”
孩子们一下喧嚷起来。
“云麓仙居还会腾云呢！他们的门派是飘在天上的！”
“可是这图画上既没有云也没有剑呀？”
“你们不知道了吧，我听我舅舅说啊，只要修为达到了很高的境界，随随便便都能飞在空中呢！”
“真的假的？”“说的好像你飞过一样……”
老人重重地咳嗽几声，示意孩子们安静下来。
“这个叫玉玑子的可真厉害。”还是有个小娃娃忍不住嘀咕了一声。
“要是能做我师父，教我武功就好了。”窸窸窣窣。
“爷爷，这个人最后怎么样啦？他还活着吗？”
听得这话，老人踌躇半晌，还是把册子翻到了最后几页上。
“……玉玑子发现，天下的局势已经不像自己昔日想象的那样，朝着最堕落的方向转变。”
“他开始想，这一路走来，他弄丢了多少，又得到了多少，可他没有回头的路。”
“他需要向更接近神的方向迈进，即使是一次九死一生的冒险，也值得一试。”
“玉玑子把古剑黑玄交付给了旧日好友张凯枫，转身离去，走向东海，海风将他长长的斗篷倒挂。”
“紫色的身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，再也没人见过他。”
“据传，有人曾在海上雾气氤氲中，见得一暖黄悯晴云麓，微笑着牵他离去，就不知是真是假了。”
老人把纸页已蜷曲泛黄的图画书合上，放置在一边。
是时候给这些孩子再买一本新的图画故事书了。
天灭人，人灭天，这是玉玑子的思想主旨。高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并不少，但既有雄心魄力又有头脑力量的人不多，玉玑子算一个。
但，相对而言，历史的长河淹没的枭雄更是无数。玉玑子，也算半个。

3
七夜和墨姬如今已可以光天化日之下自在游逛，虽然今时西陵城的街道已经没有他熟悉的地方了。更多的时候他们乔装成一般的魔，也挤到人群里听说书的讲故事。偶尔他们听到一些故事，里面的角色，分明就生龙活虎地在自己记忆里出现过。每每此时，两人就着记忆与故事所述一比较，都忍不住窃窃笑之，倒也几多乐趣。墨姬很贪玩，贪玩到一个地方要玩好多天才肯走，每一个店铺里的小吃她都要吃够。
你要问她原因，她大概会说，关在那城里那么久，出来放风当然要好好玩了。说不定还会文绉绉地补上一句，人生得意须尽欢，莫使金樽空对月嘛。
七夜走到一铺叫卖摊前，取下两串糖葫芦，递给墨姬一串儿。墨姬像是个第一次拿到这玩意儿的魔族女孩子，捧起来咯咯直笑：“此前常于夫君口中闻之，西陵有各类小吃，其中属冰糖葫芦最为酸爽可口，妾身翘首企盼多日，不想今日竟得，不胜感激，不知有何物可作偿还……”
七夜像是见多了似的微微一笑，“以身相许吧。”
还没等墨姬一句娇嗔出来，七夜就边打量着手中的糖葫芦，边不经意地想到什么：
“张凯枫该没吃过这东西……”
“七夜！”
“哈哈……”
不想话音刚落，迎面就走来一位白发青年，眼神一贯桀骜，背负一把黑玄。
“哟，真不巧，打扰了。”见得他俩其乐融融，张凯枫意兴阑珊地选择绕过，却不料墨姬轻巧一个转身就拦在了他身前。
“一起吧。”她笑盈盈地道，满是抚愈的温和。
张凯枫下意识地想去看七夜的意见，结果一个回头，就被塞了一串糖葫芦到嘴里。

4
这是千年之后的故事。
弈剑听雨阁祖祖辈辈都没听说过有谁能以修为活过几百年，陆南亭也逃不了生老病死的命运。然而魔族的血统……二八几百岁，夜歌几千岁……所以在后期张凯枫的大部分人生里，陆南亭都不会在世了，他的死对张凯枫必然是一次心理创伤，上文末七夜和墨姬的举动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安慰，不能带他走出阴影，偶尔看看太阳还是好的。
玉莫的结局有些参考六道轮回所述：正直福德的灵魂死后会进入神界，意在玉玑子往神界途中已被发现，而莫非云则将其引入了神界，算是师徒的重逢，也或许是新的开始。
七夜能活到现在，大概要考虑他已经入魔的因素。桎梏一去，他和墨姬便能携手畅游，堪称快哉。秋千我倒是没怎么去考虑，千年的跨度实在太长，很多因素就直接忽略了……
疏漏多有。
完。

-END